暮色四合时，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看晚霞。那些被晚风卷起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跃，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年轻时踮脚摘槐花的模样。二十年来，这棵树见证了我无数个思念的黄昏，枝桠间缠绕的牵挂，早已在时光里酿成最绵长的酒。

第一次懂得牵挂的分量，是在十二岁那个暴雨夜。父亲作为援非医疗队员即将出征，临行前夜他蹲在院中修理我的自行车。雨水顺着他的蓝工装往下淌，他却浑然不觉，直到车铃被风吹响才惊觉。我捧着热腾腾的姜汤跑出来，看见他掌心的老茧在台灯下泛着微光，车筐里塞着整箱消毒用品和几本泛黄的《赤脚医生手册》。"别担心，"他替我擦掉睫毛上的雨水，"牵挂就像这雨，再滂沱也会停的。"那晚我抱着他留下的手册，听见胸腔里传来种子破土的声音。

初二那年转学至省城，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时，母亲追到校门口塞给我牛皮纸包。层层包裹里是晒干的槐花，裹着张字迹歪斜的纸条："每天喝杯槐花茶，想家时就泡一壶。"每周五的黄昏，我总在教室后窗的槐树下等待，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直到毕业典礼那天，她终于站在人群里，鬓角多了几根银丝，却仍像年轻时那样，把槐花茶塞进我手心。

真正理解牵挂的重量，是在高三冲刺阶段。父亲在非洲暴发疫情时突然回国，他裹着防护服冲进家的瞬间，我看见他护目镜上凝结的冰霜。隔离病房里，他隔着玻璃教我用听诊器检查模拟病例，防护服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。"别怕，"他指着窗外飘雪的梧桐树，"牵挂是穿透隔离带的药香。"那天我们视频通话，他身后的防护服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槐花，像极了母亲当年寄来的包裹。

去年冬天参与山区支教，在漏雨的教室里给孩子们讲非洲故事。当小满用皲裂的小手捧来烤红薯时，我忽然想起父亲在医疗队的故事。那个总被孩子们称为"白大褂爷爷"的医生，曾在暴雨夜背着高烧的非洲孩子跋涉十公里，用体温焐热了孩子的输液管。如今我们带着孩子们用废纸箱制作"健康小屋"，看着他们用蜡笔画满防护服上的槐花，忽然明白牵挂是跨越山海的种子。

此刻站在老槐树下，夕阳把树影拉成金色的琴弦。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："新槐花开了，记得泡茶。"父亲在非洲建立的医疗站传来捷报，孩子们画的"健康小屋"模型正在省里展览。风过树梢，细碎的花瓣落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，那里记满了支教时孩子们的问题："老师，等你们走后，会有人继续种槐花吗？"

暮色渐浓，槐花的清香漫过青石板路。我轻轻摘下一串槐花，忽然懂得牵挂不是束缚心灵的锁链，而是让生命扎根的养分。就像这棵历经六十载春秋的老树，年轮里藏着无数个被牵挂浇灌的春天，而它的根系，正沿着时光的河床，将绵长的思念伸向更远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