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雨天的傍晚,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。书包带子被雨水浸得发沉,我望着空荡荡的街道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雨衣摩擦声。转身时,看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妇人正把油纸伞塞进我手里,她深蓝色的布鞋沾满泥点,发梢滴着水珠,却笑得像初春的太阳。
妇人叫张婶,是住在老城区巷子深处的裁缝。那天她送我回家时,我才知道她每天傍晚都会在巷口等晚自习的学生。她的裁缝铺藏在三层老楼的拐角处,木门上褪色的春联还留着"福"字的轮廓。每次经过,她都会从门缝里递出热腾腾的糖炒栗子,说这是给晚归孩子的甜食。
真正让我读懂她心意的是深秋的黄昏。那天我因数学竞赛失利躲在公园长椅上,她提着装满棉手套的竹篮出现,篮底还垫着晒干的桂花。"小丫头,手冷就戴这个。"她挨着我坐下,指尖在桂花瓣上轻轻摩挲,"我闺女和你差不多大,当年她考砸了,整夜在缝纫机前踩踏板。"暮色渐浓时,她哼着走调的民谣,针线盒里银针碰撞出细碎的声响,像在缝补我支离破碎的信心。
最难忘的是除夕夜。我裹着张婶织的枣红色围巾去她家拜年,发现她正在给流浪猫搭窝。八仙桌上摆着邻居们送的腊味,窗台上却堆满旧毛衣和毛线团。"这些旧衣裳经过我手里,能变成温暖新家的棉被。"她边说边把碎布头剪成均匀的方块,阳光穿过她眼角的皱纹,在布片上投下细密的光斑。那天她教我打平针,说针脚要像人生,既要密实又要留白。
去年清明回老巷,发现裁缝铺变成了社区活动中心。张婶坐在轮椅上,膝头堆着孩子们做的手工,墙上贴满泛黄的奖状——那是她收养的三个孤儿考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。春日的风掀起她胸前的党徽,阳光穿过她指间的佛珠,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点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老巷,总能看见张婶坐在藤椅上择菜,青瓷盆里的荠菜沾着晨露。她依然会在傍晚等晚归的孩子,只是现在等待里多了一丝释然。那些她赠予的温暖,早已化作我生命里的经纬线,在岁月的织机上,织就永不褪色的春天。
雨又下起来,打湿了巷口的青苔。我掏出随身携带的保温杯,里面泡着张婶教我煮的桂圆红枣茶。茶香氤氲中,仿佛又看见她深蓝色的布鞋踏过满地梧桐叶,把整个寒冬都走成了温暖的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