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午后，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我蹲在青石板上，看着爷爷从竹箱里取出那盏青瓷坛子，坛底压着块褪色的红绸布，上面用毛笔写着"丙申年谷雨"——那是爷爷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放风筝的日期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捏着竹篾，在暮色里翻飞如蝶，渐渐勾勒出只展翅欲飞的燕子。

"风筝的骨架要像大雁的翅膀，三根主梁定住方向，十二根斜骨撑开肚皮。"爷爷把浸过桐油的竹条浸入清水，看着它们在水面舒展成柔韧的弧线。我学着用砂纸打磨竹节，木屑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，忽然想起去年在城隍庙看到的纸鸢，彩绘的凤凰在琉璃瓦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爷爷却摇头："纸鸢要糊十二层宣纸，我们这竹骨纸面的，得用竹篾编出八百个孔眼，透风才能飞得高。"

暮春的雨丝斜斜飘落时，我们支起八仙桌当画案。爷爷从樟木箱底翻出半卷泛黄的宣纸，纸面还留着前人用朱砂点过的北斗七星。我蘸着石青色颜料，在风筝腹部勾勒出层层叠叠的浪花纹，爷爷却突然按住我的手腕："太密了，风过时会像被针扎似的。"他蘸取松烟墨，在纸面洒出疏朗的墨点，"你看这墨点像不像雨打芭蕉？"

初飞的尝试总是充满戏剧性。当第一只燕子风筝歪歪斜斜爬上天空，线轴突然被狂风扯得吱呀作响。爷爷的草帽被掀翻在泥地里，我攥着浸透汗水的线绳，看着风筝像醉汉似的在云端打转。直到暮色四合，第七只风筝终于悬停在槐树梢头，爷爷却突然松开线："让它自己飘着吧。"我这才惊觉，线轴上缠着的不是线绳，而是浸过明胶的蚕丝——这样即便断线，风筝也能像蒲公英般乘着晚风远行。

月色漫过屋檐时，那只青灰色燕子正掠过稻田上空。爷爷指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流萤："当年你太爷爷放风筝，线断的瞬间，整片芦苇荡都跟着晃了三晃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散落在纸面的墨点不是装饰，而是用松烟墨调制的轻粉，能让风筝在气流中保持平衡。就像爷爷教我的，放风筝不是控制，而是学会与风对话。

如今每当我展开那只燕子风筝，竹骨间仍能触到岁月的纹路。线轴上缠绕的蚕丝已经泛黄，但每当春风再次吹绿老槐树，线绳在掌心划过的弧度，依然能带我们穿越时光，回到那个竹篾与宣纸交织的黄昏。原来有些飞翔，从来不需要天空的许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