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掠过窗棂，将庭院里那株海棠的残红打落一地。粉白花瓣在青石板上洇成深浅不一的色块，像被揉皱的信笺，每一片都记录着盛放时的温度。我蹲下身，指尖触到花瓣背面细密的绒毛，忽然想起去年此时，整株花树被朝霞染成胭脂色的模样。

自然界的凋零总带着某种必然的壮美。教学楼后的银杏树去年秋天集体谢幕，金黄的叶片铺满整条小径，仿佛给水泥森林铺就了一层流动的地毯。生物老师曾带我们观察叶脉，那些交错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，如同时光镌刻的年轮。最震撼的是深秋那日，狂风卷起最后一片枯叶，它像片小小的降落伞悬在半空，最终轻轻贴在老校长的墓碑上——这座百年老校的每一寸土地，都浸染着无数凋零与新生交织的故事。

生命的凋零往往更令人心碎。去年冬天，邻居张奶奶的君子兰在暖气片旁枯萎了。她每天清晨都捧着花盆站在阳台，直到某天清晨再没出现。后来才听说，她悄悄把枯死的植株埋在后院，说"总要给泥土留个位置"。这让我想起《红楼梦》里史湘云醉卧芍药裀的片段，那些飘零的芍药瓣最终化作宝玉枕畔的香囊，在时光里酿成另一种永恒。

最隐秘的凋零往往发生在平凡的生活褶皱里。母亲梳头时总习惯将白发拢到耳后，可某天我瞥见梳妆台上落着几根银丝。她笑着说是风吹的，却悄悄在抽屉里备了盒染发剂。就像老家屋檐下的蛛网，每年春天都会重新编织，那些褪色的丝线里藏着去年夏天的露水与蝉鸣。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翻出她年轻时的日记本，泛黄纸页上记录着"今日学会织毛衣"，而最新一页写着"女儿开始学做番茄炒蛋"。

凋零从来不是终点。生物课解剖青蛙时，老师让我们观察它断尾的伤口，新生的皮肤在两周内就能完美愈合。这让我想起敦煌莫高窟的壁画，那些剥落的朱砂与褪色的青金石，反而让残缺的飞天更显灵动。去年校庆，我们在老图书馆前种下二十棵樱花，当它们在第五年终于绽放时，飘落的花瓣恰好覆盖了当年台风掀翻的瓦片。

暮色渐浓，庭院里的海棠残红已被晨露打湿。我轻轻扫起几片花瓣夹进诗集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施工的电钻声——又要拆掉那座爬满常春藤的老仓库了。但我知道，当秋天的银杏再次铺满小径时，那些新生的枝桠会记得每阵穿堂而过风的声音。凋零教会我们，所有消逝终将在记忆的土壤里生根，如同蒲公英的种子，即便散落天涯，也终会找到归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