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我站在临河的青石阶上,看乌篷船推开一池碎银般的水光。船头老艄公的竹篙点破涟漪,惊起几尾红鲤,在河面划出细碎的弧线。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想起幼时读过的水墨画,宣纸上的青绿山水此刻正在水波中流转。
转过九曲回廊,石桥如卧龙横跨在碧波之上。桥身斑驳的青苔记录着六百年的晨昏,每块桥板都刻着不同朝代的纹路。春汛时节,桥洞里会游过成群的银鱼,它们在桥下织就流动的珠帘。最妙是雨后的黄昏,斜阳将桥身镀成琥珀色,桥洞里漏下的光柱中,常有白鹭单腿立在水中梳羽,翅膀上的雨珠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沿着河岸往深处走,忽见一院朱漆门楼半掩在垂柳翠幕之后。推门便见天井中几株百年老梅,虬枝铁干上缀满淡粉花苞。正厅里摆着紫砂壶与青瓷盏,茶博士正用竹帚扫去阶前落花。茶香混着梅香在穿堂风里流转,墙角博古架上的竹编灯笼轻轻摇晃,将斑驳光影投在《富春山居图》的拓片上。
午后阳光最烈时,我常坐在临窗的竹椅上。看茶客们用铜壶续水,听评弹声从雕花窗棂间飘出。三弦与琵琶的合奏里,总夹杂着卖花阿婆的吴侬软语,她挎篮中的白玉兰沾着晨露,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像撒了层细盐。偶尔有画舫经过,船娘的吴歌应和着水波拍岸,惊醒了趴在窗台打盹的狸花猫。
暮色四合时,整条水巷都亮起了灯笼。石板路上浮动着暖黄的光晕,像给青砖铺了层流动的蜜糖。河埠头传来木屐叩击青石的清脆声响,卖糖粥的铜勺在陶锅里搅动起琥珀色的漩涡。远处的文昌阁飞檐挑起新月,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吟,与橹声欸乃交织成绵长的夜曲。
夜深人静时,我常倚在临河的竹栏杆上。看星子坠入河心,碎成千万片粼粼波光。对岸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与天上的银河连成璀璨的珠链。忽然想起《梦粱录》里记载的"夜市直至三更尽,才五更又复开张",原来这千年不眠的江南,连月光都浸着温润的烟火气。
河风裹着稻花香拂过面颊,远处传来早市开市的喧闹。我掸去衣襟上的柳絮,转身走向下一个晨雾弥漫的清晨。那些被流水浸润的时光,早已在青石板上刻成了永不褪色的水墨长卷。